上世纪八十年代,每逢夏季刮起强劲的偏东风,一绺一绺墨绿色的海草断叶就从中国河北的曹妃甸“小海儿”顺流而下,向西北方漂浮到了天津汉沽的潮际线。
一种俗称“海兔子盖儿”的白色墨鱼骨混杂于海草中,被洋流带出曹妃甸海草床区域。汉沽退休渔民刘翠波曾以“捯沿子”为业,沿海岸捡拾的墨鱼骨便是收入之一。
“小海儿”里来的墨鱼骨附有水锈,不如本地的白净。刘翠波将其洗刷干净,以三分钱一个的价格卖给药店。遇上风暴潮,持续的风浪将海草和墨鱼骨加速冲积到天津沿岸。刘翠波回忆,“最多一次一天捡到过二三百斤。”
隔海相望的曹妃甸一带渔民同样与这片海草床相依相存,近十年更一同经历不少变化。当提倡保护海草床的声音渐长,渔民们担忧这片海会否容不下他们赖以为生的捕鱼作业。
刘翠波口中的“小海儿”即是原曹妃甸沙岛内侧到近岸海域,其中有鳗草连片生长。
鳗草是黄、渤海主要的海草种类(左),而在南海(右)生长的海草主要是卵叶喜盐草。图片来自: 李玉强 / 对话地球
海草床在2015年被科学家发现后,开始受到关注,学界有时称之为“乐亭-曹妃甸海草床”或“唐山海草床”。2022年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唐山海草床为3217公顷,是中国最大已知的海草床。
如今已是汉沽渔民理事会理事的刘翠波,通过学术会议了解到,随着曹妃甸港口的开发,“小海儿”的环境发生了变化,海草碎屑不再往西北侧的汉沽漂浮。皆因港口建设影响了潮汐通道,海草碎屑随着洋流向东北方向沉积。
建设同时也影响了海草床本身。“唐山海草床位置确实发生了变化”, 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的徐少春副研究员解释。
海草生长于风平浪静、海流较小、光照适宜的浅海。徐少春解释,过去,曹妃甸近岸岛链与陆地间形成了天然的遮蔽环境,适于海草生长。海草床范围曾达4000多公顷。二十一世纪初,随着曹妃甸建港,海草床范围大大缩小。这是因为填海和其他工程的进行,增加了海水中的悬浮泥沙,影响到光合作用。2014年港口建成之后,东北方向的海草床范围迅速恢复并扩大,但别的部分的海草,恢复就没那么明显。
曹妃甸城里人常把海草叫做“杂草儿”,夏天游泳要挑杂草儿少的地儿。可渔民知道,捕鱼要去离海草近的地儿,因为有草的地方鱼更多。
海草床区域常被形容为海洋“幼儿园”,学术上称为“苗圃栖息地”。许多不一样的种类的幼鱼会在那里栖息成鱼。中国水产研究院黄海所信息中心的论文研究证实,该区域内有丰富的游泳动物和底栖生物,尤其是仔稚鱼以及贝类、甲壳类等生物的幼体资源。
幼鱼长大后,会向更开阔水域游动,又丰富了周边水域的渔业资源和生物多样性。另有还发现,海草床能降低30%的区域海洋酸度,在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下为海洋生物提供避难所。
青岛市海洋生态研究会(下称“海研会”)在调研中发现,莫氏海马、松江鲈、东亚江豚等国家二级保护物种栖息于该区域。其中,莫氏海马和松江鲈都常出现在渔获物中。而渔民并不了解此类物种的法定保护地位,会随着其他不易卖出的鱼货一起,或者放归大海。
唐山海草床(上)住着多样的海洋生物,包括多种鱼类和软体动物(下)。图片来自:青岛市海洋生态研究会
近年来愈演愈烈的赶海热给海草床带来了“发际线”焦虑。当地渔民告诉海研会的研究员,一个夏季的赶海大军多时达到好几万人,会对海草床区域造成一定影响。由于缺乏“抓大放小”意识和科学指导,及相应的制度和规范,游客“掠夺式”的捕捞加剧了该区域渔业资源和生物多样性损失。
不只有唐山海草床面临着挑战。2022年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的“摸底”调查显示,目前中国约有海草床2.6万公顷,与上世纪八十年代相比“近岸海域超80%的海草床已经消失”。全世界内海草床保育状况同样不容乐观。联合国环境署普查估计,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,全球海草数量一直在下降,每年全世界约有7%的海草生境消失。
相比之下,唐山海草床的逆势增长更显珍贵。而保护海草床、减少人为对其干扰的讨论也渐趋炽热。
在法律层面,虽然中国没有专门为保护海草床生态系统制定的法律和法规,但可援引《海洋环境保护法》、《海域使用管理法》、《自然保护区条例》等。
中国海洋大学海洋环境资源法研究中心主任徐祥民表示,利用与破坏之间有很大的距离,保护海洋环境主要靠管理。他建议,在《海洋环境保护法》中,添加海草床ECO列举,进一步明确法律地位;同时,增加保护海洋自然地理环境的相关规定,明确海草床护岸、固底等功能,从维持或发挥这些功能的需求出发,做有利于海草床保护的规定。
建立国家级的海草床保护区,是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周毅的建议。他曾发文,建议设立6-8个国家级海草床自然保护区。这将增加开发项目,如建立港口的审批难度,有望起到更好的保护作用。目前,中国仅有两处海草床保护地。
联合国环境署一份报告数据显示,全世界仅有26%有记录的海草草甸处于海洋保护区(MPAs)内,而珊瑚礁和红树林分别为40%和43%。
一保护就禁止捕鱼,是渔民担心的问题。海研会研究员在走访时发现,渔民对于海草床的生态重要性已有一定认知,但很害怕一但保护起来,就不能再捕鱼。
但维持渔民生计与保护海草床,二者可共存并兼。海研会理事长王松林认为,渔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修复、巡护海草床,也能支持增养殖产业,希望生计渔民能够公平参与到“基于海草床生境建设的海洋牧场和增养殖产业发展中”。
通过规范渔具的使用,适度捕捞,保护海草床的同时保障渔业生计,是海研会综合考量后提出的建议。
在曹妃甸海草床区域主要有用作捕捉脉红螺、日本蟳等物种的地笼网、用作在海底拖耙渔获物的底拖耙网,和用作捕捞花蛤等双壳贝类的吸蛤船。
这些拖耙和泵吸型渔具容易使底质形成空心区、斑块分布区及裸沙区,不仅影响了海草的生长和区域生物多样性,也增加了海草床的修复难度。
而被动型的地笼网被锚固定在海草床中,静待渔获自投罗网,对海草的破坏性比较小,在当地也有较长的使用传统。
海研会认为,通过改进渔网网目、逃生装置以及铁锚固定的方式,合理规划放网密度、数量及区域,完善相应下法律和法规并加强监管和渔业执法,地笼网有希望成为一种海草床友好型渔具,以支持当地生计渔民进行负责任的捕捞活动。
目前,海研会已撰写完成加强乐亭-曹妃甸海草床保护和管理的政策建议,虽然暂未有计划把它公开发表,但将在未来合适时机递交“政协”和有关部门作为参考。
同样关注渔业社区可持续发展的徐少春认为,能够尝试将修复海草床区域所获“蓝碳”,参与“碳交易”后所得的收益归渔民所有;或可探讨设立海草床区域承包制,鼓励渔民投放海参、海螺等非潜沙、易采收的经济物种。
从2015年在曹妃甸区域发现一片大面积海草床,到2022年首次摸清中国沿海海草资源“家底”,再到今年3月的第二个联合国“世界海草日”,不论中国还是世界,海草床都刚刚从寂寂无闻变成“蓝碳网红”。
随着海草床热度的上升,有关的可持续保护和利用方式,将有望获得进一步研究并付诸实践。这样,或许有天,某地渔民会再有幸在海边捡到,数百斤冲积岸上的“海兔子盖儿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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